择偶没有规则，爱人应该用心去选择，而非头脑。

十件或更少

北京，夏日午后，空气微醺。秦忆喝着啤酒，吃着香辣小龙虾，在网上看电影。影帝摩根·弗里曼，他最喜欢的黑人演员，在超市里抓住一个人便问：“十件或更少，说出你想要的东西，不要思考。”

秦忆将头转向斜靠在沙发上看书的南希，“喂，十件或更少，说出你想要的东西，不要思考。”

南希头也不抬回答：“钱和有钱男人。”

“完了？”

“完了。你呢？”

秦忆伸了个懒腰，打了个饱嗝，随后脱口而出，完全发自内心，“钱！当然是钱！老子只要钱！有钱万事足！”

随便一首十四行诗

南希在看《傲慢与偏见》，一本关于女人嫁人的书，这也是奥斯汀永恒不变的话题。开篇语“凡是有钱的单身汉，总想娶位太太”，完全可以反过来：凡是待嫁女，总想嫁位有钱的单身汉。哪个女人不梦想成为达西的伊丽莎白呢?当她站在现实上，逐年被蚕食掉年少的天真，变得越来越物质的时候。

南希生命中曾出现过一个达西，那时她和秦忆刚刚大学毕业，青春热血壮志踌躇来北京闯荡。小日子的开端，艰辛，但艰辛的无忧亦无惧。和很多穷开心的年轻情侣一样，他们最不缺的除了爱情，就是梦想。

秦忆的梦想是开着好车娶南希住进大房子里，生个像他又像她的小淘气，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周游世界。南希的梦想与之相辅相成，坐着好车嫁给他，住进大房子里过好日子，和他从心动到古稀，不离不弃。

然后达西出现了，一个多金的老男人，断言南希与小男友迟早贫贱夫妻百事哀，而他可以拯救她。只要她嫁给他，保证她穿金戴银，生活无虞。她刚毅拒绝。在没见过世面的22岁女孩眼中，任何东西，比如贫穷，都不能让精神屈服。却没想到老男人一语成谶。

很多年后，南希和秦忆的梦想还是梦想。好车？大房子？周游世界？真美，真闪亮，可这些都是天上的星。她羡慕妒忌恨某同学的Dior手镯，某同事的GUCCI包包，甚至某路人的宝马MINI。她的心滴出血来叫喊：超越！超越！而现实的回应却始终是：做梦！做梦！

如今若再有一个多金的达西出现，南希觉得自己肯定会投怀送抱。22岁的她相信爱情值得一切，28岁的她认为爱情只是面包渣，勉强果腹，无法饕馐。如伊丽莎白而言：“随便一首十四行诗，都能将它葬送。”

如今有没有达西先生呢？答案是有的。她的新老板方东就是一个。

忽有故人成都遇

为了签一份合同，秦忆出差成都，没想到甲方代表竟是老相识。

再见到朱莉，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。十七岁的初恋，曾经年纪小爱天真，轰轰烈烈玩过私奔，廉价小旅馆里挺了半个多月，钱快花光后他打退堂鼓，劝她她不走，他便丢下她一个人逃回家。

秦忆仍记得，少女朱莉自卑羞涩，瘦弱纤细，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。她的家境不是秘密，父亲早逝，母亲再嫁，后父没事总爱找她茬，轻则骂重则打。他因为同情爱上她，又因为软弱离开她。而今时隔多年，她亭亭站在他面前，粉色小开衫配黑色毛呢短裤，颈间挂一串珍珠项链，举手投足间，流露出一种鹰扬虎视的自信，全然看不出过去的痕迹。

会谈结束他单独约她吃饭，目的除了叙旧，还有她手里的订单。

大饭店之后又来小酒馆，一打喜力喝光又叫一打。她邀他跳舞，醉意浓，紧贴着他，说一直没忘他。她的身子又暖又软又香，面容似桃花，眼睛大而亮，浑然无惧色。熟悉的她有了陌生的吸引力，他陷入一阵愉悦，感到目眩神迷。

午夜，叙旧阵地从酒吧转移到宾馆床榻。她主动宽衣解带，慷慨地打开自己，大方地给出自己。做爱使她眼睛水亮，双颊飘红，仿佛披上时光倒退的战衣，神奇地变回少女。

当年秦忆逃回家后，考上大学，遇见南希。而朱莉办了一张假身份证，卖过奶茶，发过传单，站过柜台，后来被一个台湾商人爱上，做了二奶。商人送她出国读书，分手后又给了她一大笔善终费。如今她在大公司做主管，有房有车日子红红火火。

关于前任，套一句俗语，实在希望她过得好，却也不希望过得太好。

她过得比他好，这是一个比辜负她更令他不好意思的事实。

彭伯里庄园的女主人

在秦忆替自己不好意思时，南希也在替自己不好意思。

这晚快下班时，南希被方东叫到办公室，钦点她陪他去参加应酬。去了才知道，原来是个派对，地点在方东家。

东四环外的独栋别墅，宽敞、富贵。南希从客厅流连到书房，到花园，眼睛发亮，脚步轻盈，像是初次走进彭伯里庄园的伊丽莎白，不可避免地浮想联翩，如果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该有多好。

但她很快就难受起来。在一群穿得华丽昂贵、谈论香港购物经以及各大名牌打折情况的女人中，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太抢眼的土丫头。面对自助酒桌，她分不清这种酒和那种酒的区别，甚至叫不出任何一种酒的名字。她替自己不好意思，委屈到想哭，觉得这世界亏待了她。

方东过来劝酒，她胡乱喝，发泄似的。然后她醉了，似乎被七手八脚弄到沙发上，再然后就是一片空白。

等她醒来时，不知身在何处，身上的衣服没了，只剩内衣内裤。她喉咙发干，挣扎着坐起来想找水喝，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张百事贴，方东的字迹：你衣服吐脏了，我帮你洗干净晾在卫生间了。早晨上班时看你睡得香，没舍得叫你，利用私权放你一天假吧。

她笑了，心被触动，心跳加快，仿佛湍急河流中颠簸前进的小船。

女人完全可以凭借美貌和美德，吸引有钱男人的倾慕，从而获得财富和地位，这是奥斯汀的论调，亦是南希的希望稻草。

三天后，她对方东投怀送抱。

三周后，她跟秦忆提出分手。

北京城里有九百万辆自行车

很多人把奥斯汀的小说看做恋爱婚姻手册，除了精致的下午茶和绣花手帕，奥斯汀还坚持循循善诱。爱情令人神往，金钱更是不可或缺，而婚姻决非纯粹的爱情结晶，更是为经济需要而存在。所以她笔下的圆满，必定是理智结合情感，物质保障精神。

南希开着辆3系宝马离开那天，暴雨突降，水声巨大。秦忆仰面躺在床上吸烟，看着潮够了又开始渗水的天花板，想着等会儿厨房顶也要漏水了，他得去拿个面盆接着才行，可他根本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。

休病假在家难过了三天，秦忆辞掉工作，准备告别伤心之地，奔赴成都。朱莉朋友的公司需要一个行政部经理，轻松高薪且从不加班的职位。收拾东西时他找出一个本子，里面都是他读书时写给南希的情诗，还有一张陈升的跨年演唱会门票。门票提前一年出售，且仅限情侣购买。

那场演唱会的名字叫做：明年，你还爱我吗？

到了第二年，陈升专设的情侣席位，空了好多。秦忆和南希坐在现场，手拉手，手心里全是甜蜜的汗潮，骄傲彼此仍在一起，坚信彼此会永远在一起。那是叫做感动的东西，那是有情饮水饱的无污染爱情。可惜，它抵不过时间的侵袭，经不起生活的打磨。

五月的成都，正是杜甫诗中描述的“好雨知时节”。一个周末，秦忆和朱莉自驾车去米亚罗游玩，车里电台播放着Katie Melua 的《 NineMillionBicycles》：北京城里有九百万辆自行车，这是个事实，是我们无法否认的事，就如我爱你至死不渝。

如今的女人大都宁可坐在宝马里哭，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，这是个事实，这事我们无法否认。就如秦忆用好几个月工钱也买不起一只香奈儿2.55链条包，好几十年工钱也买不起一套北京城的房子。这个世界有很多钻石王老五，没必要跟穷男人死磕到底。他爱南希，他爱不起南希，这是个事实。

他闭上眼睛，泪水沾湿睫毛，他听见朱莉说：“我们结婚吧。”

心理上的变形金刚

奥斯汀擅写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对弈，而理智往往战胜情感。比如《傲慢与偏见》中的夏洛特，为了获得小康之家，选择了不爱的柯林斯，一辈子都避免不了家庭的争吵。又如《理智与情感》中的威洛比，为了获得财富和地位，抛弃了真爱的玛丽安，一辈子都避免不了内心的追悔。

南希才不怕争吵，更不想追悔。爱情很美好，可生活永远比爱情要长。她要做个思想上的拜金女，生活上的贵妇人，心理上的变形金钢。她爱方东带给她的一切，衣橱里华丽昂贵的细软，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派对，坐在花园里喝杯精致的下午茶。为了这些，她爱方东，不爱也爱。

这正是个春天，槐花与西鹃齐放，暗香浮动的暖春。南希29岁生日，方东在凯宾斯基为她大办，并当众向她求婚。她快乐接受，激动到落泪。虽说他年届五十，身后还站着前妻和一双儿女，可他仍是她的最佳结婚人选。他是她的理想，是女人们的理想。

散场时已是凌晨，方东驾车带南希回家。他酒喝太多，车开得很不稳，好在路上车流量稀少。行过广场，他手机来电，正欲接听，一个人影忽然从马路边窜过来，飞扑到车上。他急刹车，却来不及，咣当一声，那人倒在了马路中央，一动不动。

“完了，完了。”方东神情紧张，不断扭绞双手。

“我下车看看。”南希说。

“不，等会儿，南希，你得帮我。”他颤抖却有力地抓住她，与其说是说话，毋宁说是惊呼，直如一声枪响，尖利刺耳。

方东让南希替自己抵罪，说是她开车撞了人。他决不能进监狱，他一把年纪了，富贵荣华惯了，受不得半点苦，会挺不过去死在里面。他愿意拿钱补偿她，只要她开个价，不管多少，他都可以给她。

南希屏住呼吸，不发一语，心一沉到底，跌成两半，碎成齑粉。就在这时，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站了起来，走了过来。是一个年轻男人，穿着黑衬衫牛仔裤，衣服很整洁，脸上有些划伤，黑色的头发里渗出血迹。

男人敲开车窗，瞪眼暴怒：“没看见撞到人了吗？还准备肇事逃逸吗？”

这世上有一种职业，叫做碰瓷，就是故意撞上车之后骗取赔偿。五千块，方东就打发走了那个男人。车再次发动，他始终沉默，南希同样无话可说。偶尔侧头看他，街灯的亮光和昏暗的银色月光下的他，骄傲的蔽体之衣似乎被剥光了，缺少了王的姿态，他不过是个胆小怕事、自私自利、随处可见的老男人。

你娶我

在成都安顿下来后，秦忆换了手机号码，原先北京的号码也一直没作废，他在二手市场花两百块钱买了一部二手手机，专门放那张卡，且24小时开机。目的简单而明确，他怕南希找不到他。

然后南希果真来找他了。凌晨三点的来电，他从朱莉身边爬起来，躲去阳台接通。南希的声音轻若蚕丝，可一丝一缕清清晰晰。她问他在哪？一切可好？她仍叫他臭宝，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想他，想见他。他咬住嘴唇，内心里哆嗦得厉害，极其困难地告诉她，他在成都，他要结婚了。

南希哭了，放声大哭，像被伤害了幼崽的野兽一样嘶吼：“你混蛋！谁让你结婚了？你结婚了我怎么办啊？如果你娶妻，那个女人只能是我，是我！”

0.000049

八月尾，树叶绿，南希从北京退居返乡。这个三线城市没有哈根达斯，没有钱柜，没有香奈儿，没有24小时罗森，但她买了一套小房，和一辆小车。离开方东，是她主动，他也没拦。她一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个夜晚，忍不住鄙视他。他面对她同样是难展欢颜，处处提醒着他的软弱。

据说人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，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.000049。如此看来，爱情根本就是个神迹。奥斯汀很幸运，遇见了汤姆。然而，可惜，汤姆是一个穷小子，只能和她心灵相契，却不能保证她生活无虞。在现实版的理智与情感中，她选择了前者。另一头呢，她又拒绝了贵族韦斯利。也就是说，她既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，也不愿坐在宝马里哭，她只想笑着坐在宝马里。

于是她被剩了，终生未嫁。

她写了一生圆满，却并不圆满。

南希不想成为奥斯汀，择偶没有规则，爱人应该用心去选择，而非头脑。既然不能坐在宝马里笑，坐在自行车上笑又有何不可，只要笑。如果现在再被问：“十件或更少，说出你想要的东西，不要思考。”

她会坚定不移地回答：“秦忆，九块钱，大晴天。”

今天是个大晴天，南希和秦忆揣着九块钱，手拉手，去结婚。

文章来源：恋爱婚姻家庭.青春 网址: http://lahyjtqc.400nongye.com/lunwen/itemid-54969.s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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